【王喻王】焚心以火
#原著属于蝴蝶蓝,ooc属于我
#时间线乱的不忍卒看,有年龄操作
#第一次写全职相关请轻喷
#想吃糖请看到第八节,真实结局在第九节
00.
他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车窗外飘带似的流火掠过那双被誉为蕴育万千星辰的瞳孔里,衬得他毫无表情的面色惨白,仿佛深夜学校美术教室里的石膏雕塑,某种呆滞的、死去的东西。
他的手在颤抖——这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就像史学家忽然忘记了《静夜思》怎么平仄押韵、剑客忽然忘记了怎么使用剑刃,尤其是这个人——以其诡谲的打法和思路闻名联盟,被赞为魔术师。
一个路口过去了,两侧栉比鳞次的建筑被他纷纷抛在身后。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泥水儿被轮胎碾过,溅上了前灯。宽敞的马路空空荡荡,路边莹白街灯隔过雨幕,忽忽悠悠的飘荡,仿佛被水冲走的珍珠。
又转过一个路口,王杰希一直紧绷着的心神终于松懈了下来。
赶上了。
他已经看到了远处那辆颜色熟悉的大巴。雨下的很大,骤雨急敲车窗叮咚作响,像是死神的催命符。红灯大概还有最后几秒,王杰希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白色丰田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马路另一侧。
砰-!
两车相撞的瞬间,剧烈的震颤让他猛地向前一倾。胸腔嗡嗡作响,心脏激烈的撞击着肋骨,喉咙里一口腥甜涌出,仿佛深冬里喝了一口凉巧克力,冰冷,甜腻又恶心。眼前一片昏花的重影,隔着雨幕和玻璃他好像也听到了那辆巴士上传来的惊叫声。成功了吗?失败了吗?来不及确认车祸的情况,他忍着五脏六腑翻山倒海的感觉,按住胸口,快速驶离了现场。
车载屏幕上,绿莹莹的数字跳过一格,定格在二十一点。
一月三日二十一点整。离上一次喻文州停止呼吸还有五分钟。
几乎是同一时间,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亮了起来。王杰希的余光瞥到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心里蓦地一沉。叶修两个白色的字在深蓝的屏幕上跃动着,好像恶魔对他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徒劳,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他凭什么会以为这次将有所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坚持下去吗?如果没有用,下一次他还能心无旁骛的说出“再来”吗?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伸手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
“文州出车祸了,快来医院!”
王杰希看着前方的路,眸底依然映着星辰与流光,却好像一瞬间又变得空洞而茫然了。他对这句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毕竟已经听过几十遍,而每当他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就意味着永不停歇的魔咒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轮回。
“我知道……了。”
“我靠我靠我靠,老叶你叫他来干什么啊给队长送花圈吗??万一队长醒过来看到老王的大小眼又吓昏过去了该怎么办!”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另一个人咋咋呼呼的嗓门,掺着叶修的回应轻轻落入他耳中。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笑,那种惯常的、懒洋洋的、带着微末嘲讽的叶修式笑音。
“就你话多,文州该担心他一会儿醒过来就要接受一大波垃圾话轰炸……这么想想还是昏着好。”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王杰希的心忽然就剧烈的跳了起来。巨大的希翼像是充满气的气球,在胸腔里忽忽悠悠。他静了一会儿,直到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喑哑。
“喻文州……怎么样?”
“噢,医生说问题不大。没受什么伤,就是应激性昏迷,没什么大事。”
“……”
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了,但王杰希没有注意——实际上,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前方,脑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叶修的话。
没什么大事。
他没什么大事。
短短五个字,他却反复咀嚼着,好像三岁的小孩子在牙牙学语。
啪嗒_
一滴泪落在了屏幕上。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还连着的通话那边不断传来人的询问。
“喂喂,大眼儿你没事吧?”
“……我很好。”
他眼眶发涩,舌根发苦,每一个字却都说的很慢,很稳。
“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过去。”
“让他,再等我一会儿。”
01.
王杰希冒着雨急匆匆的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个目光温润笑意清淡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他只来得及隔着重症监护室的墙面玻璃注视里面的医生和护士忙忙碌碌的穿行,有人无奈的摇头,有人焦虑的踱步,好像一部无声的默剧。床边仪器散着绿光的屏幕上,一条没有起伏的红线机械的拖曳过去,仿佛那人唇边凝固的血线。
喻文州安静的躺在床上,总是含着笑的双眼紧闭。他的面部线条还是一种介乎少年与青年间的柔和,缺乏成年男人普遍的尖锐棱角。二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依稀是个温柔多情的少年。
可他再也不会笑了。
他怔怔的看着那具失去生气的苍白躯壳,指尖用力在玻璃墙上留下透明的划痕。雨水已经渗进了外套,冷冰冰的贴在赤裸的皮肤上,又顺着发梢衣角滴落,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
太疼了。好像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焰舔舐过一样。死去的那个瞬间,他会不会觉得太疼了?
走吧。有人在身后这样跟他说,肩膀被温热的掌心覆盖。王杰希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注意他们是谁,他只是不断机械的点头又摇头,却固执的不肯退开一步。
手中硌着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他的手一抖,那只昂贵的手机竟然直接砸在了瓷砖上,屏幕暗下去前“叶修”两个字一闪而过。
铃声戛然而止。
又来了。这是第几次?第五次?第九次?还是第十一次?他没有捡起手机,依然定定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分一秒都不肯移开视线。
想必喻文州的死讯很快就会传播开来……在他的心跳停止后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王杰希几乎能想到明日电竞之家的封面标题——天才的陨落,蓝雨队长因车祸逝世。他的手抖的太厉害了,以至于不得不牢牢攥着另一只手的腕子,修剪得当的指甲在光滑的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印痕。
他们说喻文州是一位优秀的职业选手,一位称职的队长,一位很好的朋友。他作为蓝雨不可或缺的一位重量级选手,几乎已经成为了联盟的符号之一。他温和又狡黠的微笑,缜密的战术布局,成就了这支非比寻常的豪门战队。
但王杰希认识的蓝雨队长是另一个人。他们从未并肩作战,然而棋逢对手也足以使人热血沸腾。不是悲伤,而是钝痛。默不作声的牵扯像蜘蛛的网,丝丝缕缕将他们缠在一起。是惺惺相惜还是命中注定,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可他现在安静的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王杰希定定的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有人将白色的被单拉过了喻文州状似熟睡的面容,于是最后一点墨蓝色的发旋也消失不见。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湿的,但他不确定这是雨水还是匆忙赶过来的时候焦急的汗水。眼眶有些发热,酸胀的好像过去组团抢BOSS时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感觉,但又不尽相同。
他何必勉强自己现在就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再深的伤痛也终究会随时间愈合成一道小小的伤疤。只是他却还在固执的拼命拉扯伤口的边缘,把那块烂掉的皮肉扯的更开,好像里面血淋淋的内核就能够证明什么似的。疼吗?不疼吗?他一点也没感觉。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而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了。
“他走了。”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声线。不熟悉的是那向来轻快朝气的音色里不一样的疲惫和痛苦。他原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他错了。
王杰希转过身,望着黄少天,一时没有说话。
“别等了,他已经走了。”
联盟里赫赫有名的剑圣此刻看起来也很狼狈。刘海被发污的血水黏在额前,血迹和灰尘染的那身队服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挽起的袖口里隐约可见绷带的部分。一道狭长的伤口横亘在他眼下三寸,外翻的皮肉已经不再渗血,狰狞的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
黄少天好像在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他的眼睛垂着,声线是一种刻意压制出来的平静。
“谢谢你还能来看他……王队。文州如果知道,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们沉默的对视了几秒,最后还是王杰希先移开了目光。
“……节哀。”
他低声说。
“……”
被誉为联盟话唠的夜雨声烦有一天会沉默这么久,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他原以为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会笑出声来,可他现在只想那个话唠又跳脱的黄少天回来。
“少天……”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蓝雨的副队,此时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却下意识的轻唤出口,自然的好像已经在脑中转过千万遍。
“他不会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他会舍不得。”
——喻文州会舍不得。
那他自己呢?
“……他走了,但是蓝雨还在。要好好肩负起他的希望啊。”
“王队,你走吧。我想和他单独呆一会儿。”
黄少天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他向前迈进了一步,几乎与他贴在一起。那双清亮粲然的眼中压抑了那么多的悲恸,王杰希一瞬间以为他会放声大哭。但他只是跟他擦身而过,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用力将它塞到了它的主人手里。
啪嗒——
一点水痕打在手机屏幕上,冲开了上面模糊的文字。
失去所爱之人到底能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变故才能成长。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安然死去。
当黄少天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还带着些少年感的脸上一点轻狂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那双总是笑意灿烂的眼中,一寸寸填满了冰。王杰希这才发现他的瞳孔眯起来的时候,尖锐的棱角一点也不逊色于冰凉的刀锋。
你将至此,但毋前行。
“保重。”
02.
“大眼儿,人死不能复生。”
叶修指尖交叠,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人,敛去唇边惯常挂着的散漫弧度,他的神色显得难得的严肃。王杰希没有抬眼,依然缓缓搅动着他的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咖啡。
暴雨仍在下。落地窗没有关严,急促的雨声充斥了室内寂静的空气,偶有杯碟磕碰的脆响。
他知道叶修说得对。可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总是在脑海里忽高忽低的燃烧,让他无法理智的接受这个事实。喻文州死了,他的身体躺在医院太平间的某个长条形格子里,等着走完必要的程序之后被火化。可这是什么该死的结局?他想问一些尖锐的问题,或是干脆大喊大叫,但痛苦并不像刀刃那么锋利,只是翻涌着腐烂的血肉,在心脏表面蠕动。
“我不承认。”
最后,他终于出声道。
“我无法承认。”
王杰希并不在乎叶修是不是会在听完他说的话把他当成精神错乱的疯子,他也没有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他只是紧紧的咬着牙,克制声线里细微的颤抖。
“我不会放弃希望。我无法放弃希望。喻文州……他本可以……”
他忽然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在所有和喻文州有关的人之中,最没有立场说出这些话的人就是他自己。长久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将喻文州放在宿敌的位置上,因而对他任何的柔软情绪都显得弥足珍贵。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将这个人默默的放进了心里最重要的地方。真的只是因为惋惜无法并肩作战吗?他难道不应该为了失去这么契合的一个对手而感到悲伤吗?
他想到上次和蓝雨的比赛。隔着一众微草队员的欢呼雀跃,人群的罅隙里温润如水的少年从比赛席站起身,从容又诚挚的恭贺自己带领战队取得的胜利,他却独独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了涩然。转眼间又是另一番光景,白色的布被折过去遮住了那张苍白的脸,被单上渗开大朵大朵的血色的花。
“我很难过。文州也是我的朋友。”
许久之后,他听到打火机噗的一声,一缕火苗窜了起来。叶修从皱皱巴巴的烟盒里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动作熟稔的点上。
“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冷淡,因为我早就经历过朋友离开的痛苦。”
“我曾经也有一个朋友,他很会玩荣耀。后来他死了。”
王杰希将目光移回他脸上,却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昏暗里一点明亮的火星,耀着他没有笑意的唇角。
“我亲手安葬了他,照顾他的家人……继承他的梦想。”
他又食了一口烟。眉眼尽写满无法释怀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怀念。他压低了嗓音,让王杰希几乎没听清接下来的那句话。
“尽管我也希望如果可以,我能够代他去死。”
“但我从没有想过让他复活——他死了,就应该安息。不再担忧活人的悲伤,不必顾及亲密之人的痛苦。”
叶修专注的凝视着窗玻璃上一迹水痕,唇角扯出若有若无的讽刺微笑,眼底沉着的徐徐灰烬悲悯又凉薄。
“王杰希,放过你自己吧。”
03.
一月三日,喻文州去世的当天。
在这一天之前,如果有谁跟王杰希说,这个世界上是有时光逆转这样的魔法的,他一定会非常真诚的建议对方去看看精神科。
可是当他醒来,发现手机上清晰的显示着一月一日这样的字眼时,他的唯物世界观就像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顷刻间轰然崩塌。
然而,他依然注意到了,映在镜子里的自己那一瞬间的欣喜若狂。
三天前。那场致命的车祸还来不及发生,他还有足够的时间逆转这一切,还有机会拯救那个温柔又致命的对手。
他本不该就此死去。
——并且,这件事由王杰希来做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不是他夸张,在联盟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喻文州和王杰希一起吃饭的时候,让王杰希点菜,他就能做到十多个菜里没有一个是喻文州爱吃的。这当然是一句戏言。但是足以证明王杰希才是最了解喻文州的人,甚至比黄少天还要了解。
而现在,这种了解,很可能可以在“保证喻文州活下去”这架天平的一端再放上几个筹码。
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他在那个时间,坐那辆注定会出事的车。
他努力回忆着事故的细节,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一月三日,全明星周末的第一天。这天晚上,是各战队例行聚餐的时间。毕竟场内是敌人,场外是朋友,平时生活在不同城市,倒是难得聚首好好聊聊天。晚上八点,各战队聚餐结束。八点半,蓝雨战队的巴士在十字路口被一辆失控的车撞毁,喻文州坐的位置正好是相撞的地方。八点五十,他被救护车送到就近医院,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九点五分,伤势过重的蓝雨队长因抢救无效死亡。
要想阻止他死亡,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这场车祸的发生。
问题是要怎么做。直接跟大家说“我们这次不要聚餐了,因为蓝雨会在回去的路上发生车祸”恐怕会被队员们直接押到医院精神科。倒带重来这种事本就惊世骇俗,为了救喻文州就搅乱整个时间线只会将未来推到最扭曲的境地。
坐在桌前,王杰希思考了很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他在本子上无意识的乱写乱画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喻文州。
明明昨天才听过他的声音,再回想起来却好像他们已经许久未见,形如隔岸。
生与死的隔阂是那么遥远而径渭分明,他隔着最黑暗的海峡眺望,依稀能看到彼岸最明亮的灯火。他愿意为了这灯火长明而付出自己,即使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渡不过那海峡。
只跟他说……大概,没问题吧?
王杰希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了y打头的列表。他看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眼眶发涩,视野模糊,直到眼泪都要流下来。然后,他轻吸一口气,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通了。那边的人没有先说话。王杰希听到若有若无的轻柔呼吸声,带着隔过长空的滋滋电音,在耳边响起。好像那个人正趴在他背后,温暖绵长的气息吹落额前的一缕碎发。
“喻队,”他说,“下午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去吃点东西。”
04.
“如果我说,三天后的一月三日,你会死,你能相信我吗?”
“……王队,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
在去找喻文州之前,他思考了很多遍。开场白要怎么说,该怎么对他描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反复斟酌,不敢轻易说出口。然而,当活生生的蓝雨队长在他对面施施然落座的时候,他的嘴还是情不自禁的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不一样。他可以在跟叶修谈起喻文州的时候做到勉强的平静,甚至是满不在乎。但任何一个被倾诉者都不该是这个坐在自己对面,小口小口的喝着草莓奶昔的人的样子——王杰希注视着他,好像此刻才突然真正的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死过一次了,尽管现在他还是鲜活而真实的,微微上翘的唇角弯着温和淡然的笑。
实际上,从刚才开始他就是这样的表情。笑容清浅安静,好看的眉眼间尽是风轻云淡的冷静自持,好像纵容蓝雨最大的对手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王杰希知道他走在一条看不到希望的道路上,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说下去。他尽可能详细、确切的罗列了这三天将要发生的事情,还有喻文州死亡的原因和过程。从听说喻文州的去世开始,到后来在医院里遇到黄少天,叶修找他的谈话……每说一句,他就多一分希望;可是当他看到那个人一成不变的表情,那渺茫的希望又散去了,像被风吹熄的焰火。
他坐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是波澜不惊的,却又毫无破绽,让打法诡谲多变的魔术师也无从下手。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的嘴在动,但大脑一片混乱,恐惧慑住了他的心脏。他只是尽可能的多说一点,再一点,好像只要他能把喻文州拖在这里,两天后的那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一样。
_啪嗒。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抹去了他眼角的一点潮湿。他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那点水痕,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哭。熟悉的温润嗓音在耳边响起,离他很近很近。喻文州探身过来,安抚的半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
“我不知道我的死会让你这么难过,王队。”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王杰希一定会认为喻文州是在讽刺他。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视线撞入了一片深邃的冰海。
喻文州敛去了惯常温和的笑意,目光淡的像水。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蓝雨队长,却好像终于让他触到了一点只属于喻文州这个人的真实。
他听到他轻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活着会让你觉得如此重要。”
“如果你要我保证……”
“不,你听我说!我知道我们过去有很多不愉快,但这次你必须相信我,喻文州,你……”
王杰希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仿佛行走在黑暗里的人,忽然遇到了一豆灯火。他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另一个人的袖口,好像这样就是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稻草。
“你不明白,喻文州……我不能看着你再死一次。”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微抿的唇角,直到视线模糊成一片也不肯挪开,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能相信我吗?哪怕这一生就只信这一次……你能相信我说的话吗?”
“王杰希。我知道。”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剧震。那只温暖修长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王杰希僵住,过了好久才终于眨了眨眼,任由泪珠濡湿了掌心。一声叹息从他口中吐出。这口气喘的太过艰辛,以至于听起来仿佛悠长的啜泣。
“我相信你。”
05.
可是喻文州就是个骗子。
一月三日下午五点十三。全明星周末的第一天刚落下帷幕。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王杰希无视了身后队员们或疑惑或惊讶的呼喊,急匆匆的从场馆里冲出来,沿途撞到了好几个人。
“不是让你先等等我的吗?喻文州,你到底想干什么?”
“抱歉,但是少天说他想吃这边的甜品……离场馆很近,我……”
他从门口逆流而出的时候狠狠的撞到了肩膀,疼的嘶了一声。但他没有放慢脚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甚至听不清自己咬紧牙关说出的话。
“喻文州……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别这样说。”
温和的口吻一如往昔,让人生气也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恐惧和不安,喻文州反过来温言安慰他。
“别紧张,王队,真的很近。To my dearest,就在这条路上,只有一条小马路。”
“你就呆在店里别出来。”
“好。”
“我马上到。”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好像是一声轻笑。
“我等你。”
确实不远。不过四五百米的距离。他远远的就看见了那家小甜品店。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喻文州安静的微笑着冲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他挥了挥手。他的手里拎着两个纸袋,精致的装饰花在袋子表面闪着微光。
看到这一幕,王杰希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稍稍放慢了脚步,朝马路对面的终点走过去。
接下来的一秒里,几件事在同一时间发生了。
一道刺目的闪光从身旁很近的地方亮起,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惊叫交织在一起。他转过头,眼睛被晃得睁不开,想要躲避,身体却缓慢的不可思议。喻文州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他毫不犹豫的推开玻璃门跑向了他。
“不——!”
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他的身体,王杰希忽然就意识到了将会发生什么。
“王队,快走!”
一双手把他推开了,从死神张开的怀抱里。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容被光淹没了,视网膜里只剩下那双弯着的狭眸,深蓝瞳孔澄湛的惊心动魄。
“喻文州!!”
肉体被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骨骼碎裂的声音却衬得尤为清脆。那只手在他面前无力的垂了下来,和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擦过。
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我等你。
这句话在他耳边不断的回荡,像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
可是喻文州再也等不到他了。
当意识回归的时候,王杰希已经跪在了他身边,手忙脚乱的想要盖住那些大大小小的出血口,属于魔术师的冷静和沉稳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会没事的,文州,你坚持住,救、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
“……嗯。”
拥有温柔笑容的少年躺在一地血泊里,目光依然干净纯粹。破碎的喘息从胸腔里急促的被挤出,他望着跪在自己身边的人,艰难的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小臂。
“抱歉……我……有点累……”
他轻声道,虚弱的语气里仿佛还带着笑音。那双漂亮的眼睛慢慢阖上了,好像他终于承受不住强烈的困意了一样。
“王……别难过……”
知道我的死让你难过,我会害怕。
06.
他几乎已经对拯救喻文州这件事绝望了。
像是陷入了一个无限轮回的梦魇。无数种可能,无数条因果,交织在一起的概率论庞大的不可思议,偏偏它们都只通向同一个结局——喻文州死去的结局。
他绝望,可是又心怀侥幸。于是他一次又一次活在那个下雨的十三日,等着叶修发来那条宣告他的又一次努力失败的信息,告知他喻文州的死讯。
生死本该是人类公认的忌讳。但是,当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经历死亡,然后倒带重来,这还会是一件必须被认真对待的事吗?他还能坚持多少次呢?他还能亲眼目睹喻文州死去多少次呢?在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晚上,王杰希独自一人站在医院门口仰望着他被推进去的病房里,那扇明亮的窗户,雨水浸透了他的衣物,又从他苍白的指尖滑落坠地,摔的稀碎。
他希望他就是那滴雨滴。
“大眼儿,人死不能复生。”
就像叶修永远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王杰希垂眼搅动着属于他的那杯咖啡时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一样不明白,当他匆匆忙忙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那个向来镇定自若的微草队长,为什么会全身湿透的站在雨中,一次又一次的用绝望的、颤抖着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语气重复同一句话。
“叶修,我救不了他。”
他慢慢跪坐在瓢泼的雨里,满手泥泞,神色狼狈而惶然。过路的人都在奇怪这个青年疯子一样的举动,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救不了他。”
07.
他不能再把这件事告诉喻文州了。
这是他经过无数次的论证,得出的唯二中的一个肯定的结论。喻文州对自己的死因知道的越详细,他就死的越绝望、越悲惨。
那场车祸就好像是死神笔记上的内容,他和喻文州都不过是舞台上被线牵扯的木偶,只不过一个对自己重复了三十多遍(或者四十多遍,他记不清了)的未来全然不知,另一个有心挽救,却一次次让局势推落到更可怕的境地。
王杰希还记得,不知道是第几次轮回的时候,他对喻文州提出“或许几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出事”的建议之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走在他面前的蓝雨的剑与诅咒二人组就在他面前被拐角疾驰而来的车吞没,猩红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身,白色的布料几乎完全被血色覆盖。
诅咒在蔓延。而他本人身处诅咒的中心,竟然毫发无损,这到底是幸运还是讽刺,好像也很难说。
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也许自己真的是在做一场噩梦。等他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也许那个笑容温润的人会给自己一个安慰的拥抱。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样子。
可是,回不去了。从他决定拯救喻文州的那一天起,从他们的命运被紧紧捆绑到一起的那一刻起。
一辆失控的车带走了蓝雨队长的生命。这一幕是已经发生的既定的果,他却想要靠改变过程来扭转,本就是一个悖论。
而依靠这个悖论来支撑前行的希望,称作名为希望的绝望或许更贴切一些。
等等我,再等等我。
请你再等等我。
——喻文州。
一月三日,十九点五十。
他借口有急事,告别了挽留他继续参加宴会的战队众人,独自一人匆匆赶到车库,提出了那辆他三天前就匿名租赁的白色丰田。
墨镜。围巾。手套。任何一个可能暴露的因素都被安全而仔细的保护了起来。他压低帽沿,与一个又一个人擦肩而过。
他将要做的事大胆而疯狂。
他要做那起事故的主导者。
——是的,这就是王杰希从一次又一次轮回中得出的另一个结论。
喻文州必须发生车祸。这是不可逆转的果。
但如果可以用一个小事故去取代即将发生的大事故,那么他很有可能幸免于难。
现在,是印证这个猜测的时候了。
他只有一次机会。
二十点二十五。
他还有五分钟。他还有五分钟的时间,用来拯救他的宿敌。他还有五分钟的时间,让那个总是瞳孔含笑的少年活下来。
王杰希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车窗外飘带似的流火掠过那双被誉为蕴育万千星辰的瞳孔里,衬得他毫无表情的面色惨白,仿佛深夜学校美术教室里的石膏雕塑,某种呆滞的、死去的东西。
他的手在颤抖——这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就像史学家忽然忘记了《静夜思》怎么平仄押韵、剑客忽然忘记了怎么使用剑刃,尤其是这个人——以其诡谲的打法和思路闻名联盟,被赞为魔术师。
一个路口过去了,两侧栉比鳞次的建筑被他纷纷抛在身后。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泥水儿被轮胎碾过,溅上了前灯。宽敞的马路空空荡荡,路边莹白街灯隔过雨幕,忽忽悠悠的飘荡,仿佛被水冲走的珍珠。
又转过一个路口,王杰希一直紧绷着的心神终于松懈了下来。
赶上了。
他已经看到了远处那辆颜色熟悉的大巴。雨下的很大,骤雨急敲车窗叮咚作响,像是死神的催命符。他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白色丰田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马路另一侧。
砰-!
两车相撞的瞬间,剧烈的震颤让他猛地向前一倾。胸腔嗡嗡作响,心脏激烈的撞击着肋骨,喉咙里一口腥甜涌出,仿佛深冬里喝了一口凉巧克力,冰冷,甜腻又恶心。成功了吗?失败了吗?来不及确认车祸的情况,他忍着五脏六腑翻山倒海的感觉,按住胸口,快速驶离了现场。
车载屏幕上,绿莹莹的数字跳过一格,定格在二十一点。
一月三日二十一点整。离上一次喻文州停止呼吸还有五分钟。
几乎是同一时间,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亮了起来。王杰希的余光瞥到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心里蓦地一沉。叶修两个白色的字在深蓝的屏幕上跃动着,好像恶魔对他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徒劳,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他凭什么会以为这次将有所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坚持下去吗?如果没有用,下一次他还能心无旁骛的说出“再来”吗?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伸手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
“文州出车祸了,快来医院!”
王杰希看着前方的路,眸底依然映着星辰与流光,却好像一瞬间又变得空洞而茫然了。他对这句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毕竟已经听过几十遍,而每当他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就意味着永不停歇的魔咒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轮回。
这次,他还能坚持下去……吗?
“我知道……了。”
“我靠我靠我靠,老叶你叫他来干什么啊给队长送花圈吗??万一队长醒过来看到老王的大小眼又吓昏过去了该怎么办!”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另一个人咋咋呼呼的嗓门,掺着叶修的回应轻轻落入他耳中。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笑,那种惯常的、懒洋洋的、带着微末嘲讽的叶修式笑音。
“就你话多,文州该担心他一会儿醒过来就要接受一大波垃圾话轰炸……这么想想还是昏着好。”
他们在……说什么?
黄少天为什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王杰希的心忽然就剧烈的跳了起来。巨大的希翼像是充满气的气球,在胸腔里忽忽悠悠。他静了一会儿,直到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喑哑。
“喻文州……怎么样?”
“噢,医生说问题不大。没受什么伤,就是应激性昏迷,没什么大事。”
“……”
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了,但王杰希没有注意——实际上,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前方,脑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叶修的话。
没什么大事。
他没什么大事。
短短五个字,他却反复咀嚼着,好像三岁的小孩子在牙牙学语。
啪嗒_
一滴泪落在了屏幕上。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还连着的通话那边不断传来人的询问。
“喂喂,大眼儿你没事吧?”
“……我很好。”
他眼眶发涩,舌根发苦,每一个字却都说的很慢,很稳。
“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过去。”
“让他,再等我一会儿。”
绝望没有将他压垮,而是在逆境中开出了鲜丽的花,迎着雨和星辰。
08.
喻文州依稀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他在一片深深浅浅、像乌云般翻滚的黑暗中漂浮着,记忆时断时续,恍然间连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有些想不起来了;直到他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从慢悠悠散开的一片雾气之中重获清晰的视野,他才仿佛脱离了方才那种平静、安然的感觉,将意识与身体的痛楚一并捕捞。
“队长队长队长,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我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有哪里疼吗?队长你说话呀队长,喂喂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诶诶老叶你说他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老叶老叶你在听吗在听吗??”
“……被你吵死了。”
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惯意的慵懒。喻文州微微睁开眼,白炽灯的光线刺得他瞳仁生疼。他又轻轻眨了几下眼,才终于挤出了眼尾一点应激性泪水。
“我……怎么了?”
出口才发现声气沙哑,好像许久不曾说话。记忆从上车开始,止于渐行渐近的流光,一切嘈杂的人声都在离他远去,最后那光兀然放大,吞没了他的世界。
是……车祸?
“已经十一点啦,诶呀队长你可真能睡啊!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应激性昏迷,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三个小时真是急死我们了!哦这样我就可以给瀚文他们报个平安了哎呀那小子应该还没睡呢吧……”
没理会另一个人滔滔不绝的碎碎念,他揉了揉额角,轻轻吐出一口气。坐在另一边的叶修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斜睨着他,懒洋洋又带着点嘲讽的微笑一如既往挂在嘴角。
“哟,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可抱怨的。”
喻文州苦笑了一下。他撑着床勉强坐了起来,叶修挑了挑眉,眼疾手快的在他身后塞了个靠垫。
“你要是再不醒少天就要把我们耳膜都吵破了。新杰都受不了他,刚才借机溜了。”
“新杰也在这里?”
两个人默契的忽略了黄少天“喂喂喂老叶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想和我pkpkpkpkpkpk队长队长你怎么也不说他两句诶诶队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没有吧你被老叶带坏了”的背景音,自顾自说起了话。
“喏,给你买粥去了。他说等你醒了需要喝点易消化的流食养养胃。老韩一个小时之前走了,他们战队还需要他调配一下。”
“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倒是挺闲的。”
“呵,你还不了解我?队里那些事又不归我管。有副队呢。”
“其他人没事吧?”
“放心,除了你都活蹦乱跳的。最严重的一个是黄少天的擦伤,”叶修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没有理会被说到的正主在一边不停的跳脚。
“那家伙跟着救护小队进医院的时候跑太快,平地摔了一跤。”
“我明明是因为担心我们队长,老叶你不要扭曲事实啊喂!队长你可别信他,刚刚大家都在忙活就他一个干看着……喂喂队长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黄少天咋咋呼呼的吵闹着,转而却又有些别扭的别过头去,语气越来越低。
“不过队长你确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他抓了抓头发,眼角竟然有些发红。
“我差一点就以为……文州你没事就太好了。”
喻文州也有些发怔,他鲜少见到这样的黄少天。记忆里他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的时候似乎只有一次,就是蓝雨的前队长魏琛退役的那天晚上。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
【蓝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说。【如果你要做蓝雨的基石,那我就做你的剑刃吧!为你斩断一切来敌!】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他想起粉丝们对他的评价,心里不禁有些发酸。被冠以“明亮的少年感”的人,如今也已经在这个标签下愈行愈远了。熟悉他的人告诫他要沉稳行事,却只有自己这个一直陪在他身侧的人才真正看到了他为了成长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竭力抑制想哭的冲动,喻文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谢谢你,少天。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他笑着,眉眼温柔绚烂。
“毕竟,我是蓝雨的基石啊。”
空气安静了一秒。
“队长你这样太犯规了吧啊啊啊!我要去冷静一下一会儿再回来!!”
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病房,回来的这会儿和捂着脸夺门而出的黄少天擦肩而过。他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定格在结束通话的界面上。他转过头跟喻文州随意的打着哈哈,按熄了手机。
“文州,新杰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再等等啊,我刚刚跟大眼儿打了个招呼,他说他很快过来。”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某一处,唇边的笑容顿了一下。喻文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透明的玻璃门上,一片氤氲雾气正在渐渐散去,朦胧的乳白色从边缘被一口一口蚕食。好像呵气的人刚刚离开了那里,却还残留着片刻的余温。
那片雾气中央,三笔画出了一个魔术师尖尖的帽子,好像某人难得温和的微笑。
“啊,看来,他已经到了。”
09.
一秒。两秒。三秒。
他听到声音。刺耳的鸣笛和路人的尖叫。喧嚣,嘈杂。
一道光由远而近,他已经看到了远处医院的轮廓,却只能无奈的止步于此。
那光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然后,蓦然暗了下去。
身体被撞上的那一刻,鲜血和铁锈的味道争先恐后的涌入口腔。有什么在咯吱咯吱的响,听起来很奇怪,也很熟悉。他用了一秒想起来,这是自己体内骨头纷纷断开的声音。
一个手机在地上滑开了很远,甚至来不及沾染血痕。尚未暗下的屏幕上停留着结束通话的界面,通话人姓名一栏叶修两个字微微闪烁。
像是某种无解的因果。
【尽管我也希望如果可以,我能够代他去死。】
叶修的这句话忽然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喘息着,手指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道血痕。嘴里血的味道越来越淡,视野渐渐变黑变窄,好像一条没有终点的隧道。
现实中的王杰希不是神,也不是荣耀里那个鲜有敌手的魔术师。想要逆转已经发生的结果,带回一条逝去的孤魂,他做到了。然而魔术总是平等的。那么代价呢?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是付出另外一条生命。
曾为宿敌,并非爱人……却拼尽一切也要挽回你,从未后悔。
这大概不只是对宿敌的欣赏和惺惺相惜……吧?
纷纷杂杂的念头从脑中闪过,一瞬间路过许多风景。很奇怪。这种时候,他却只想到了一个人。
喻文州……此时大概已经醒过来了吧?无数次轮回,无数次重新来过,蓝色的雨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落下,轨迹扬向未知的方向。
只是很遗憾。
喻文州再也等不到他了。
而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一滴水落下来,像一条可怖的裂痕,将那个奇怪又可爱的图案一分为二。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喻文州注视着那片模糊的雾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心痛的喘不过气。他的指尖攥紧了被角,手背青筋暴突。
叶修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打开锁屏,懒洋洋的目光忽然凝滞了。
同时,他们都听到了楼下的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一群人从走廊上轰隆隆的跑过,嘈杂的脚步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窃窃私语。
“……幸好离这边不远……”
“情况很不好……随时可能致死性昏厥。”
“听说还是个电竞职业选手……现在的年轻人……”
门被大力推开了,哐的一声撞在了墙上。霸图的副队站在门口,平素冷淡的表情此刻更是僵硬的如同石塑。黄少天站在他身边,前襟溅上了几滴黑红色的液体。他抓着袖角,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彻底印证了喻文州的不安。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简短的告知了房间里两个人可怕的噩耗。
“王杰希死了。”
后面的事情喻文州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张新杰告诉他们王杰希是在来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的,碎裂的肋骨戳穿了他的肺,几乎是当场死亡。而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个电话,现在还安安静静的躺在叶修的通话记录里。
一月三日十一点四十,这是他的死期。也是全明星周末开始的第一天。他麻木的跟着他们走到急救室,正好看见白色的床单折了起来,盖住了那个人状似沉睡的苍白面孔。一颗星星陨落了,带着它最后的光焰划过天际。他们沉默的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十二点半,叶修和张新杰相继离去。王杰希的死势必掀起联盟一番动荡,作为各战队的领袖,他们需要回去调停安排,等候通知。
抚平失去了一个好友,一个对手的悲伤。
凌晨一点,喻文州推掉所有人的安慰,一个人走进了医院的卫生间,捧起凉水拍到脸上。水流冲到瓷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撑着盥洗台,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也许是某种命中注定。
但这并非结局,而是开始。
他醒来。手机的日历上清晰的显示着一月一日——王杰希去世的三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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